“我的”第三本书离我既是最远又是最近,离我最远是由于在这本书里我不能为我的自我陶醉找到任何材料,任何说明,任何鼓励,甚至找不到任何事例。离我最近的是因为我从中发现了一些词语,发现了它们的用法和它们无比的表现力。像所有的法国小学生,在那以前我只读过兰波的《山谷里的熟睡者》和《醉船》的开始几段。
然而这天早晨,由于头天夜里整夜在看书,几乎或根本未曾合过眼——就这样过早地开始了我以后长时期的白夜——这天早晨,在安顿我父母为度假住的房子里,我很疲乏,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八点钟,我来到尚无人迹的海滩上。天上有巴斯克地区的云,浓密,压得很低,轰炸机队般地漂浮在海上,云下面的海滩是灰蒙蒙的。
我可能是坐在“我们的”帐篷下面,游泳衣外面还罩了件粗毛线衣,那天早晨的天气不是七月的天气。我不知道为什么随身带了本兰波的书;我脑子里大概有一幅自己的形象:“黎明时分在海滩上读诗的少女”,这个形象符合我的想象——没有人知道,想象是怎样主导着一个十五岁的人儿的行止和态度,人在这个年龄是那样的不幸却又那样地得意洋洋,那样不停地受到侮辱却又那样疯狂的骄傲,今天,可能仍是如此,这种看法我是不会改变的。简而言之,我当时趴在一块毛巾上,头伸到帐篷下,腿卷缩在冰凉的沙子上,信手翻开这本印在结实的纸上,有着白封面的皮,书名是《灵光篇》。我即刻受到极大的震撼。
“我拥抱夏季的黎明。
“官殿前一片寂静,水纹丝不动。树影依旧笼罩着林间曲径,我走
在路上,唤醒了轻快而温暖的气息,宝石张望着,翅膀无声地张起。”
啊!上帝不复存在,人是生灵,甚至有一天谁会爱上我,这一切瞬间失去了意义。词语从书页上腾起,随风碰击着帐篷的帆布顶;它们坠到我头上,图景连接着图景,灵感的激情连接着文字的光彩。
“路的高处,月桂树林边,我用叠纱把路环绕,我略微能感觉它那
巨大的身躯,黎明和孩子摔落在树林脚下。
醒来时已是正午。”
有人写了这首诗,有人有才华、有福气写了这首诗,它就是人世间的美,我从读第一本没有插图的书开始就猜想文学即一切,现在得到了确凿的证据和最终的证明。
文学本身便是一切。
如果某个盲人因迷于事务或其他艺术,还不知道这一点,至少,我当时是明白了。文学即一切;文学是最好的、最坏的、最令人难以抗拒的东西,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同它扭结在一起,同词语——它的奴隶,我们的主人扭结在一起。应该同它一起奔跑,上升到它的高度,无论是多么高;哪怕在读了我刚读过的篇章之后,我明知自己永远写不出那样的诗来,但它用自身的美迫使我朝这个方向飞奔。
况且等级又有何关系呢?难道当一座房子在燃烧时,只需要最迅速最敏捷的人去灭火吗?难道在火灾中,为了端水灭火不是所有的手都有用吗?难道从一开始,我就被诗人兰波远远超过,这会于我有什么重要吗?自从读了兰波的《灵光篇》,文学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某个地方,甚至是到处都发生了火灾,要我去扑灭。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对哪怕是最会精打细算的,最蹩脚的,最厚颜无耻,最粗俗,最愚蠢及最狡猾的作家,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从未体会到一种彻底的蔑视。我知道,他们也是某天听到了报答声,他们时不时不由自主、绝望地奔向大火,他们在大火周围蹒跚,却像扑到火中去的人一样被严重烧伤。总之,我在那天早晨发现了我所最喜爱的并将在我的整个余生中继续喜爱下去的东西。
(林浙 译)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1885—1970)
法国作家。生于法国波尔多市一个资产者家庭。从小接受教会教育,中学毕业后进巴黎文献典籍学校。后放弃学业从事创作。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从事法国地下抵抗运动,战后从事新闻工作。1909 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合手敬礼》,接着出版第二部诗集《告别青春》。1912 年开始发表小说。1922 年出版成名作《给麻风病人的吻》。其主要作品还有《爱的荒漠》(1925)、《苔蕾丝?德斯盖鲁》(1927)、《蝮虫之结》(1932)等。此外,还写有戏剧、评论、回忆录等。1952 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 End –
地址:北京市朝阳区北四环中路六号华亭嘉园A-2E
推荐关注一起悦读俱乐部备用公号
推荐关注一起悦读旗下儿童阅读与教育公号
点击原文,查看私塾
+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daxuejiayuan.com/211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