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风写真机（世纪风雕塑）

哲学家说过：雕塑和音乐比起来，相对永恒。到了某一个世纪的人类消失的时候，那个世纪的音乐就随之停止，而雕塑还会离开人类存在一些时间。哲学家说的是乐队演奏的音乐，而不是唱片上的音乐。因为唱片经过科学的手段记忆了人类的音乐，就带有雕塑的因素。所以我们会说：唱片就是音乐的雕塑。

建筑和雕塑一样，是人类矗立于大地之上的拥有实际意义的雕塑。那些精致的带着时间风格的和建筑师艺术风格的建筑，是流淌在时间河流里的雕塑，在某些时间段里，它们是岁月的乐团，用自身的形象向人类展示建筑独有的音乐魅力。所以，古老典雅的建筑群，就具有古典音乐的典雅。

广州沙面，是一个只有330亩土地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从上上个世纪的1860年代起，到上世纪1930年代之间，几十年的时间，西方诸国列强，在这块土地上矗立起来了欧洲风格、美洲风格、俄罗斯风和日本风格的建筑群，让沙面这个不大的地方，成为了世界建筑的博览会。今日行走其间，那些经过了三个世纪风雨的建筑，已经不是建筑初现端倪时殖民地时期的掠夺和占领，而是一种经过时间沉淀的建筑艺术的存留与展现。

也就是说，每一个存留在中国大地上的世界建筑博览会，都是欧美列强殖民地的产物，也都是坚船利炮占领之后的派生品。广州沙面，这个掩映在老榕树下的建筑博览会也是如此。当行走在沙面宽阔宁静的道路上，每一座建筑都能读出殖民地和半殖民地时代的历史，都能听到殖民地和半殖民地时代的风雨。

沙面成为殖民地，对于历史和时间来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1857年12月12日，5600百人组成的英法联军，在英国全权代表葛尔金和法国全权代表葛罗的率领下，约定进攻广州。当时的两广总督叶名琛受到英法联军的照会，同意英法联军的军舰进入珠江。面对英法联军的坚船利舰，两广总督叶名琛不是决意应战和抵抗，而是相信乩语和图谶，预测15天之后英法联军就会撤离珠江。因而，在珠江上是军舰和大炮，在广州城内，叶名琛依然歌舞升平地面对着即将来临的占领。

当12月26日英法联军最后通牒18小时进攻广州的时候，叶名琛还对乩语和图谶坚信不疑，对于珠江上的英法联军置之不理。当年12月28日清晨，珠江上英法联军的30多艘军舰用大口径火炮轰击广州的几个城门和城墙，炮弹越过天空落入广州人口稠密区域的时候，两广总督叶名琛依然坚信扶乩问卦，大言不惭地说：“彼故作恐吓之势以逼和，我已悉其底蕴，决无事变，大约过十五日便可了结”。两广总督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英法联军，竟然如此无知和无耻，广州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落入英法联军之手了。

在大炮的覆盖之下，英法联军5600百人从珠江沿岸登陆，仅仅过了一个天，12月29日，英法联军就从广州的小北门、大北门、东门攻入广州。下午2时许，广州就沦陷了。此时大清朝保卫广州的主要官员和将领在哪儿呢？他们听到了大炮的声音，就如惊弓之鸟，躲藏起来。两广总督叶名琛躲起来了，广东巡抚柏贵躲起来了，首位广州的将军穆克德纳躲起来了，于是应该站出来抵抗的将领们都躲起来了。一座城市的守卫者躲起来了，平时在这座城市里花天酒地的官员们躲起来了，谁还会去守卫这座城市呢？有人说过：一个国家的贵族，遇到国难首先选择逃跑，这个国家灭亡是早晚的事情。一座城市何尝不是如此？假若守卫广州的将领和士兵同仇敌忾，大炮之后进攻广州的5600个英法联军，也是不能随意得逞的。

英法联军占领广州之后，坚信扶乩问卦的两广总督被英法联军捉拿之后，送往香港，最后送往英联邦国家印度，两年之后就病死了。一个不抵抗的总督，有这个结局，也是无人惋惜的，在历史的章节里，叶名琛也是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

更令人不齿的是广东巡抚柏贵，在被捉拿之后投降了英法联军，没有经过清朝政府同意，继续为英法联军担任名义上的广东巡抚。并且担任了四年时间，一直到死于广州柏贵才离开这个傀儡的位置。后来在评价柏贵的时候，又人说他是大清朝面临外敌入侵时的第一个汉奸，这个词汇用的很不准确，柏贵是正黄旗人，也是清朝入关后旗人为数不多考取举人的人。应该说，柏贵叫做清奸，他是清廷的奸臣啊。那个时候，八国联军还没有进攻北京，他就投降了。在柏贵做了四年英法联军的广东巡抚并两广总督的时候，在广州制定了一个法律，殴打外国人的以叛逆罪论处，所谓叛逆最，就是忤逆朝廷。殴打一个外国人就相当于忤逆朝廷，这是对清朝一个多大的讥讽啊。

广州的沙面建筑群，就是在这样背景下出现的。沙面的建筑博览会，也是在这个屈辱的前提下出现的。时间过去了一百六十年，和沙面建筑群一起保留下来的，还有被记载在历史篇章里的英法联军的罪恶。欧洲人德埃尔韦·圣德尼在英法联军占领广州之后来过广州，他在《中国面临欧洲》一书中写到：“英国女王的士兵就像正在搜索的猎兵一样，手执长枪在街上跑来跑去，只要一看到刚出现的任何生物就一枪打过去。不管是男人或妇女，也不管是成人或小孩，也不管射击的角度如何就立即开火，就是尸体也立刻被剥得一干二净。”就连英法联军的英国全权代表额尔金自己都说：“我想我们的水兵是最坏不过的了。”

在一个晴朗的春日下午，行走于沙面的时候，老榕树在江风吹拂下，似乎能摇摆出上上那个世纪中下叶的影子。当老榕树的叶影落在身上的时候，或许还能感觉到三个世纪的风在某一个时间段，都落在身上。走进沙面，遇到的第一个老建筑就是老海关红楼，这是一座1902年的建筑，是一个澳大利亚建筑师设计的，这就是广州的老海关红楼。澳大利亚是英联邦国家，澳大利亚的建筑设计师师承了英国建筑的风格。这座红楼在老榕树和木棉树的簇拥下，如同一个英国十八世纪的老绅士，浑身都带着一种保守主义的典雅。最有意思的是，广州海关红楼建筑好了之后，海关的官员是清廷让英国人担任的。一直到清朝灭亡，清朝的海关官员都是英国人。清朝的皇帝太了解自己的臣子了，他们担任海关官员会把银圆的大半都装进自己腰包的。让殖民者管理自己国家的海关，这是清朝对于清朝的不信任，这样的朝廷是不会存留多长时间的。

如今广州的老海关红楼，是一个打卡地，到了沙面没有不看这座老楼房的。很多人都要在这儿拍一张照片，广州的年轻人也到红楼前边拍摄婚纱照。这是红楼建筑设计师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时间过去和时间未来，一座建筑的作用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红楼局部

和海关红楼一样，在沙面英国的建筑是最多的。沙面开辟为租界之初，330亩地，英国就占有220亩之多，英国的领事馆也就是沙面对主要建筑之一。英国的建筑是贵族化的建筑，要体现英国这个老牌日不落帝国的贵族之气和绅士派头，所以英国的领事馆，如今贵族之气还能通过这座建筑流露出来。现在的广东外事俱乐部就在这座英国遗留下来的领事馆里。但是时间过去一百多年，英国这个日不落帝国已经不是一百多年前的英国了，他们留下来的老领事馆，也只是人们随意散步而至的地方了。没有一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会永远地占领世界统治世界，那个依靠30多艘军舰和舰载大炮加上5600人就占领广州的岁月，是一去不复返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个中国真理一样的诗句，也是很适应英国的。

沙面英国领事馆局部

在沙面，还能看到俄国的领事馆和苏维埃的领事馆。俄罗斯是一个很喜欢高大建筑的民族，从克里姆林宫的宏伟就可以领略到俄罗斯建筑的宏伟之美。其实俄国在殖民时代对于中国领土的掠夺和觊觎和欧美资本主义国相比，一点也不逊色。沙俄帝国在沙面，建筑了俄国的领事馆，沙俄的广州总领事还没有暖热领事椅子，沙皇一家就被消灭在一座废弃的矿井里。而建筑是不会被消灭的，沙俄的总领事馆就改变为苏维埃在广州的总领事馆。俄罗斯的总领馆也是红砖到顶的楼房，但是楼层很高，体现了俄罗斯建筑那种巨大的空间感和立体感。有一年在沈阳住旅馆，住进了一座沙俄时代的建筑里，天啊，一层房子的高度几乎是现在建筑两层的高度，俄罗斯人把房子建筑这么高干什么呢？我想这大概与俄罗斯领土过于辽阔有关，一个民族就会产生出空间的梦幻，而这个梦幻就通过建筑变现出来了。在沙面的沙俄时代和苏维埃时代的领事馆面前走过的时候，会忽然有一种巨人很空茫地随想。在修建这座领事馆的时候，沙俄帝国不论是经济上和军事上都是很强大的，到了苏联时代这个强大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当时，能和美国抗衡的也只有苏联。而今天，俄罗斯继承了苏联军事力量的强大，经济力量已经十分虚弱了。俄罗斯的经济总量已经低于我国广东省的经济总量，和美国抗衡的时候，总是开端大张旗鼓，到了最后就偃旗息鼓了，可能就与经济总量有关。这几天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在联合军演，其实白俄罗斯也是世界上一个经济实力很弱的国家，他们的经济总量比深圳市南山区还要少。在这个世界上，经济也是风水轮流转的，没有一个经济强大的国家会强大到君临一切而永远的。

沙面沙俄和苏维埃领事馆

日本在亚洲，近代历史和当代历史，日本通过明治维新，经济上脱亚入欧，导致了政治和军事的脱亚入欧。在沙面，也有日本的领事馆。这是一座看似东方建筑，又带着欧美建筑风格的领事馆。窗户是东方的，门汀却是西方的。在沙面，每一座领事馆，都带着那个时代一个国家政治军事文化和经济的影子。日本是和欧美资本主义国家一起对于中国有经济觊觎和领土觊觎的亚洲国家。所以在沙面就有了日本的领事馆。随着时间过去，日本经济总量世界第二的位置在2010年被中国代替，并且经济总量碾压了日本很多。2021年日本的经济总量是4.9万亿美元，我国是17.7万亿美元，是日本的3.6倍还多。日本在沙面建筑领事馆的时候，正是日本野心勃勃的时候，一百多年过去，日本慢慢地经济总量落后于中国，并且是在几十年之间。经过日本领事馆的时候，总在想：一个国家走上了一个正确的轨道，是会飞速前进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改革开放，是中国走入快车道的开端，中国经济超越日本的步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很有意思的是，在沙面的日本领事馆面前，照相的人很少。一场距离我们并不远的战争，并没有从我们的记忆里退去，这就是主要的原因之一吧。

沙面日本领事馆，那该你没有拍照，图片来自网络。

在沙面，还聚集了很多银行，汇丰和渣打的楼房还在。在很多外国银行建筑里，我国台湾省的一座银行建筑也保存完好，浅颜色建筑色调在沙面很是显眼。银行和领事馆在一起，可以看出租界也是经济主要的聚集地。在写着台湾银行四个字的楼房里。有一家大益茶的铺子很是显眼。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大益茶能够后有一个这样贵气的寓所，商业的无孔不入让人感到震惊。大益茶这些年已经有些离开了茶叶轨道而进入了经济和钞票的轨道，一家茶叶公司，把茶叶和经济紧密地联系起来，并且做到百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益茶还办有一本高端的文学杂志，高稿酬也是很有名的。不过2021年12月20日，大益茶老板5岁的吴远之，因脑溢血忽然去世，有人说大益茶的时代行将结束。站在台湾银行的老建筑前，看到了大益茶的高端会所，也是唏嘘不已。人啊，是不能长久的。吴远之没有出生的时候，台湾银行就在沙面，甚至吴远之的父亲没有出生的时候，台湾银行就在沙面，而台湾银行的老建筑还在沙面，大益茶的老板就没有了。岁月啊，生命啊，金钱啊，名声啊，和一座老建筑比起来，如同一个玻璃杯子那样脆弱，丢到地上就碎了，就再也粘接不起来了，上百亿的吴远之如此，谁都如此。

大益茶在老银行的建筑里，老板却走了

因此在沙面行走，那些殖民地半殖民地时期时期的老建筑，总让人觉得是行走在跨越了三个世纪的风中。不经意间，就有一些生命和时间的谶语落在身边。遂想起了鲍勃.迪伦的诗歌《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

　　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

　　一只白鸽子要越过多少海水

　　才能在沙滩上长眠

　　炮弹在天上要飞多少次

　　才能被永远禁止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座山要屹立多久

　　才能历经沧海桑田?

　　人究竟要过多少年

　　才能被永久许以自由?

　　人究竟要多少次转过头去

　　才能假装视而不见?

　　那答案，我的朋友，就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世界上，很多事情，答案都在风中飘荡，包括沙面的老建筑和老建筑里生活的人们的生命，海关关长的，总领事的，汇丰银行行长的，还有大益茶老板吴远之的。当然还有在沙面的风中行走的我，以及老榕树的影子。

沙面建筑随手拍

沙面老树老建筑

沙面老树老建筑